君坐高台,妾入尘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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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川之畔,彼岸花开。
我采了一株,当作我的生辰贺礼。
年幼的小太子,却为此将我推入忘川河中。
他冷眼看着我在水中挣扎,
神情同他父王一般疏离又淡漠。
“彼岸花是我母后专属,你这般的低贱的凡人,有什么资格触碰?”
“你若再不滚出地府,待我承袭阎王之位,一定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,以赎其罪。”
飒飒西风吹过我湿透的身体,也吹寒了我的心。
看着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子。
我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,只平静的叹了口气。
“不用你赶。”
“待到往生门开启之日,我自会离开。”
1.
忘川之水再冷,也冷不过谢衡看我的眼神。
我捡起地上那朵被踩碎的彼岸花,轻轻叹了口气。
身旁侍女递来披风,想扶我回房。
谢衡却伸手拦住我的去路。
“谁给你的胆子,敢碰我母后的遗物!”
稚嫩的小脸上,写满了愤怒与仇恨。
似乎下一刻,就要将我生吞活剥。
我皱了皱眉,“谢衡,不要胡搅蛮缠。”
这件鸳鸯合欢的披风是阿娘亲手所绣的嫁衣。
虽然看着精美,可不如先王后那件珍贵。
谢衡不是看不出来。
只是单纯的觉得,任何和先王后有关的东西,我都不配染指。
被拆穿的谢衡有些心虚。
他狠狠的跺了跺脚,带着满心的愤怒跑开。
我没有似往常那般,追上去解释究竟。
送走一众宾客后,便独自回到房间。
刚走到半路,便看到我的宫殿燃起幽幽鬼火。
火被扑灭后,宫殿还在。
我所珍藏的一切,却都已经变成了灰烬。
我养了十年的小狐狸,也被烧成了焦炭,蜷缩在角落里。
还没来得及伤心,身后便传来谢衡得意的笑声。
“看到了吧,你这个愚蠢又没用的凡人,根本就不配在地府活下去。”
“我劝你识趣些,乖乖滚蛋,别妄想取代我母后的位置!”
我心头颤了一下。
目光复杂的看着谢衡。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“都是你活该!你让我失去了母后,我也要让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!”
他将那株彼岸花摔在地上。
大笑着跑开。
我看着满地狼藉,久久无言。
当年我以活人之身,独自来到这地府嫁与阎王为妻。
陪着我的,只有一把长笛。
每当我思念人间的家乡之际,就会吹响长笛,缓解思乡之情。
可这冷寂的地府,容不下此等靡靡之音。
我的长笛被毁。
伤心之际,一只地府特有的冥狐,卧在我的脚下。
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,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。
两个幼小又脆弱的生命,一下融化了我的心。
我用了十年时间,养大了他们。
却在顷刻之间,失去了他们。
刚把安葬好我的小狐狸,身侧突然响起破风之声。
抬头,看见谢长生静静地站在我面前。
父子俩不愧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。
一样的高贵自持,一样的蔑视万物。
他张开手,等着我上前为他宽衣解带。
又自顾自的说道:“今日之事,我听说了。”
“叶莺,是你有错在先。”
见我无动于衷,他眉头微蹙,有些不快。
在想起今日是我的生辰后,还是还是稍稍放缓了态度。
“稚子年幼,你何苦和他计较。”
他一挥手,尘烟散去,宫殿恢复如初。
依旧是一副雕梁画栋的壮丽之景。
只是那个围在我脚边打转的小狐狸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就像我那颗曾经真挚热切的心。
也早已在这父子俩的冷漠中,烟消云散。
换好衣服的谢长生在榻上坐下,轻扣案桌,示意我斟茶。
我下意识的顺从。
刚靠近,便被他的大掌揽入怀中。
他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。
“今日是你的生辰,我送你件礼物好不好?”
他的手渐渐滑落到我胸前。
“特许你少服用一次避子汤,若是怀上了,便是你的福气,我准你生下来。”
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脖颈中,却让我遍体生寒。
谢长生精力旺盛。
成婚当月,我便确诊有孕。
还没来得及高兴,他便派人送来一碗堕胎药。
“我此生唯爱玉珠,也只会有谢衡一个孩子。”
“你若有孕,难免生出异心,无法照料好谢衡。”
此后每次行房,他都会盯着我喝下避子汤。
一连十载,一日不落。
今日,面对谢长生的恩赐。
我应该诚惶诚恐,尽心伺候。
可我却头一次避开了男人的触碰。
“阎王,十年之约已到,明天,我该离开了。”
2.
那些许的温存荡然无存。
谢长生的话语中,已经染上几分怒意。
“谢衡只是个孩子!”
“你身为娘亲,没有教养好孩子,是你的过失,我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便已是格外开恩,你有何颜面置气?”
“我特意将你从人间接来,不是让你在这耍小性,闹脾气的!”
我闭了闭眼。
如果有得选,谁愿意从四季分明,鸟语花香的人间。
来到这终年寒冷,寸草不生的地府。
当年谢长生对我的嫡姐叶玉珠一见钟情。
不顾人鬼之分,娶她为妻。
叶家凭借阎王的照拂,也在一夜之间鸡犬升天。
从岌岌无名的小贩,一跃而成京城大官。
姐姐与谢长生琴瑟和鸣,恩爱非常。
只可怜造化弄人,阴阳有别。
姐姐怀孕后身体每况愈下,即使谢长生耗尽百年修为也未能留下她。
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后,便转世离去。
叶家担心失去眼前的富贵,将我送来做填房。
谢长生心系嫡姐,不愿再娶任何人为妻,又心疼小太子年幼无人照拂。
于是商议,定下十年之约,让我以侍妾之名留在地府。
我自此成了地府中最大天大的笑话。
即使是最微末的小鬼。
都敢嘲讽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间女子。
我收敛了思绪,淡然道:
“没有置气,契约已经到期了。”
“我这样无名无份待在地府,会连累你与小太子,遭人耻笑。”
“况且……地府药物极寒,服用了这么多年的避子汤,我早已不能生育了。”
谢长生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。
他的目光带着试探与质问。
语气却温柔了几分。
“不能生育又有何妨,你起码还有谢衡这个孩子,待他长大娶亲之际,我自会给你应有的名分,让你安享晚年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
没有人自甘下贱,情愿卖身为妾。
与其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,因为一株彼岸花受尽欺凌。
我更想尽早回到人间。
回到我阿娘身边,去侍弄那满院的花花草草。
我整理好衣衫,从卧房拿出手抄的笔记。
“我已经记下了你与谢衡的一切喜好,他爱吃的几样菜肴也写下了详细的做法。”
“你身边的琉璃姑娘是个细心的人,你把这个交给她,我走后就让她代替我,好好照顾你们吧。”
谢长生沉默不语。
本就清幽的地府,一下变得更加寒冷。
“叶莺,你是在吃醋吗?”
“不,我只是想离开。”
谢长生随手一挥。
我精心抄写的一张张笔记,连带那一纸契书,犹如尘埃般散落一地。
他毫不怜惜的踩了上去。
“别不识抬举。”
“看在你生辰的份上,我不与你计较,你这几日待在房间里,好好冷静冷静。”
轰的一声。
雕花石门关起,隔绝出两个天地。
我望着夜空中渐渐远去的亮光,不自觉的笑了笑。
那是为我庆生,从人间抓来的萤火虫。
是这地府,为数不多的光亮。
可今日,并非我的生辰。
而是谢长生与姐姐初见的日子。
我被送到地府的前夜,嫡母叶夫人找到我。
她让我牢记姐姐的一切,模仿姐姐的言行。
“叶莺,唯有如此,阎王才会为你另眼相看,你才能在地府,站稳脚跟。”
如她所言。
对我处处不上心的谢长生,唯独记住了我的生辰。
为了缓解我的思乡之情,他每年都会亲去人间,为我抓来一千只萤火虫。
这是我一年之中唯一期盼的日子。
只有在这一日,我才能够体会到家的温暖,体会到被关心照顾的感觉。
可……
偷来的东西,总归要还回去。
叹息间,耳畔突然传来恶鬼的吼声。
我慌忙逃窜,膝盖却传来一阵剧痛,跪倒在地。
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恶鬼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我。
就在此时,我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。
那几只恶鬼只是谢衡捉弄我施展的障眼法。
谢衡骑在墙头,得意的扬起手中的弹弓。
“没用的废物,真是丢人现眼。”
“你若再赖在地府不走,终有一日,我一定将你一箭穿心,在将你丢入恶鬼窟!”
他骄傲自己一击即中的好本事。
全然忘了,曾经是我手把手教的他投壶射箭。
昔日叶夫人把尚在襁褓的谢衡,交到我的手上。
字字恳切,“养恩重于生恩,只要你真心待他,谢衡长大,定会视你为生母,好好孝顺。”
“无论如何,你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。”
叶家信任着我。
谢长生和谢衡依赖着我。
我也在虚假的繁华中,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。
然而十年已过。
这父子俩,一个视我如无物。
一个……恨我入骨。
3.
我没有理会谢衡凶狠的目光。
揉了揉膝盖,径直回到房间。
明日七月初七,鬼门大开。
我就可以回家了。
次日清晨,匆匆而来的叶夫人,绊住了我离开的脚步。
她如十年前那般跪在我面前,苦苦哀求。
“叶莺,谢衡还小,他离不开你。”
“你的父兄都仰仗阎王的照拂,叶家的子侄也要依靠你的提携,你不能任性行事。”
“你说了这么许多,为什么就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?”
叶夫人愣了一瞬。
门外传来的笑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说教。
一个举止婀娜的鬼姬,款款走了进来。
她刚一进门,谢衡便跑着扑进了她怀中。
“姨娘,我好想你。”
两人手拉手,径直从我身旁走过。
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。
脂粉香气伴随着周围的鬼差的议论,一起传来了过来。
“叶莺姑娘真够可悲的,厚颜无耻的赖在地府,绞劲脑汁的讨好阎王世子,到头来,连个最低等的鬼姬都比不过。”
“昨天吵着闹着要离开,今天又赖着不走。只怕是担心琉璃姑娘抢了她的位置。”
谢衡扬起小脸在琉璃怀中蹭了又蹭。
“父王等你好久了,我们一起去找父王吧。”
“我最喜欢姨娘,姨娘举止大气,说话也好听,和那些矫揉造作的人间女子才不一样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
我生在江南水乡,适应不了地府的苦寒。
初来时生了一场又一场的大病。
地府的鬼差嘲笑我装模作样,连汤药都不肯端给我。
唯有三岁的谢衡陪在我身边。
他捧着我做的桃花酥,小心翼翼喂到我嘴边。
“小姨你要快点好起来,我喜欢小姨,小姨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!”
那时我又怎么能想到。
成日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,竟会成为扎在我心头的尖刺。
我叹了口气,转身扶起叶夫人。
“你瞧,阎王与世子身边,从不缺人照顾。”
琉璃只是一个最下等的鬼姬。
可凭借着与姐姐的七分相似,她便能轻而易举的进了我不能踏足的正殿。
轻而易举的,夺走父子俩的欢心。
站起身的叶夫人,脸上再无刚刚的悲戚。
她抬手给了我一巴掌。
力道极重,我的脸,一下红了起来。
“庶出的东西就是没用,连男人的心都拴不住!”
“早知道你如此不堪,当年我就该把你和你娘一起卖入青楼!”
“你说什么?”
我一把握住了叶夫人的手,瞪着眼睛看向她。
“你把我娘怎么了?”
叶夫人冷笑一声,“你一心想要离开地府,回到人间,不就是放心不下你那个低贱的阿娘。”
“我告诉你,她死了,你走后的第二年,她就病死了!”
“这次来,我本想最后给你一次机会,既然你这么没用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,叶家年轻一辈的姑娘已经长大了,有的是人可以顶替你的位置。”
叶夫人拂袖而去。
独留我泪眼朦胧的愣在原地。
我的阿娘,是江南最好的绣娘。
 一次意外,被醉酒的阿爹看上,机缘巧合下有了我。
叶家嫡庶分明。
我和阿娘日子过得十分艰难。
饶是如此,她还是努力将我拉扯大,小心呵护我成人。
那么好的一个人,怎么说不在,就不在了……
我顾不得多想,仓皇地收拾了行李想要离开。
转身,却对上了谢长生幽深的双眸。
4.
我无法抑制心中悲痛,走上前去。
“你是阎王,阿娘的死你不可能不知道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不告诉我?不让我见阿娘最后一面”
我心如刀绞,泣不成声。
谢长生却面色平静,好似在看一只不乖的小兽。
“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,你若得知此事,难免心生怨恨。若是因此不好好照顾谢衡……”
“够了,我不想听!”
我心神憔悴,无力再强装笑脸。
谢长生愣了一下,难得的退了一步。
“生死有命,刚刚叶夫人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,我答应你,绝不会让其他女人,取代你的位置。”
“我已命人去寻了一只毛色更好的冥狐,还从人间找了几株茉莉,晚些都会送到你的房间里去。”
他随手丢出一根骨头。
期待我能感激涕零。
可我累了。
我沉默着推开谢长生的手。
谢长生的语气,一下冷了下来。
“叶莺,别不识好歹!失去我的庇护,随便一只厉鬼都能让你魂飞魄散。”
我不怕。
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,看着柔弱,骨子里却始终有一股磨不灭的韧性。
见我始终没有回头的意思。
谢长生干脆一把将琉璃抱在怀里,大步走进正殿。
没一会,娇媚的喘息声传了出来。
青天白日,听的人面红耳赤。
谢衡冲我吐了吐舌头。
“我要琉璃姨娘和父王在一起,她和你这种贪慕虚荣的贱女人才不一样。”
我认真的看向了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子。
“你真是这么想的?”
“是!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当年是你为了富贵权势,勾引我的父王,才害的母后含恨离世。”
“你这个贱女人,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,总有一日,我要亲自为母后报仇!”
我看着他胸前的长命锁,叹了口气。
谢衡是半人半鬼之体,命途多舛。
为保他平安长大,我以血抄了99卷经书,从一位圆寂高僧手中求来了这长命锁。
我教他说话走路,陪他读书射箭。
十年照拂,真心相伴。
都比不过外人,三言两语的挑拨。
“有些事,或许你长大才能明白。”
“不过想不明白也没关系……毕竟从今以后,我们都不会再相见了。”
在谢衡疑惑不解的目光中。
一轮红月照亮了幽暗的地府。
七月半,鬼门开。
黄沙漫天。
我过上披风,只身走进漫天黄沙中。
侧身回望,“阎罗殿”三字已经模糊难见。
我知道,在这父子俩心中,我渺小的就像漫天黄沙中的一粒尘埃。
在我走后,又会有新的女人被送进来。
可那一切都与我无关了。
我要回家去。
回到那个炊烟袅袅,春花灿烂的人间。
我要去找我的阿娘。
即使她已转世轮回,我也想在她坟前,上一柱香。
就在我即将踏入往生门之际。
谢衡手持噬魂箭,朝我射了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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